骑鹤。

原名不知酒。
相声中间插播正剧的相声演员。近期转战原耽,求你们继续爱我

【酒茨】馈以长生 上

角色死亡预警。


别名,你跑四十一米也没用



馈以长生


茨木童子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可以枕在自己矢志追随的挚友大腿上醒过来。

 

所以当他睁开眼,看见那流畅饱满的八块腹肌近在眼前的时候,他甚是呆滞地转了转眼珠子,愣神地仰视着酒吞下颌处深刻而锐利的线条,半天都没能回想起究竟发生过什么。

 

“醒了?”

 

直到酒吞有些懒散的声音低低响在头顶,茨木才一个激灵醒过神来——那双瑰冶的紫色瞳仁正垂眸落在他身上,酒吞一手捏着酒盏,一手却正扶在他脑袋边上,以防他在睡梦中不老实地滚下去。

 

“是、是的,挚友!”

 

茨木又是受宠若惊,又是对如此劳烦挚友深感羞愧,慌慌张张答应了一声就赶紧撑起身子,却不料这一下起得有些猛,拉扯得头皮上一阵隐痛。

 

他低下头去,就看到酒吞指尖正上绕着几缕白发。

 

“吾友……”

 

亲昵得过了分的小动作被当事人抓个正着,酒吞却没什么尴尬的意思,反倒勾勾手指将有些不知所措的茨木扯回了神。

 

“怎么?喝傻了?酒量这么差就别缠着本大爷喝酒。”

 

嘴上这么说着,酒吞却在松开茨木那缕细软的白发后,将另一只酒盏抛给了茨木,茨木忙接住了,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百鬼之王亲自替他倒满一盏神酒。

 

酒吞饮酒时一贯不多话,茨木今日却也罕见的安静,事实上,他只是捧着那盏酒,怔愣地坐在酒吞身边,怀疑自己仍在梦里。

 

他所熟知的酒吞,虽然大部分时候能容忍他无休止的吹捧与赞美,但总是流于言表的不耐烦,更别提回应,倒是忍无可忍地叫他闭嘴或者滚蛋的时候不在少数,尤其在鬼女红叶一事之后,更是好似多了些不尴不尬的隔阂。

 

其实茨木习惯且满足于这种看似单方面的追逐与陪伴,毕竟这么些年,多少人也好妖怪也好来了又走,纵使耗尽了酒吞所有耐心,到底也只有他留在了酒吞身边。

 

可现在一觉醒来,他们似乎真的成了彼此赖以为伴的挚友,甚至更亲密。

 

他对酒吞所有的冷眼以待和恶言相向毫不在意,却在他对自己好起来时,十分的无所适从。

 

酒吞很快就注意到了他的反常,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道:“今天这么安静,终于没词吹捧本大爷了?”

 

“自然不是!吾友的优点是永远也说不完的!只是今日挚友似乎格外亲切,令我有些不适应……当然不管怎样的挚友都是同样的霸气,如此平易近人也是王者风范的体——”

 

“打住!”酒吞在茨木滔滔不绝的赞美开始前及时截住了他,品味着茨木的用词,显得有些烦躁地看向他,“本大爷早点这样……亲切,不是更好吗?”

 

茨木几乎是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了酒吞正在问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却不知道如何回答。

 

说实话,真的是太久了,他们将这种飞蛾与火光的关系维持了太久,久到彼此都将这当作一种理所当然,久到不思变通,久到茨木自己都已忘记了,他是否在最初也期待过酒吞另眼相待的回应。

 

对茨木童子来说,酒吞童子是他唯一认可的强者,是他的挚友,他的王和神明,他由衷地渴望着为他牺牲和奉献,甚至将此视作漫长生命唯一崇高的意义,可现在,酒吞却突然问他,是否应该早些给他回报。

 

这却从不是和回报有关的付出。

 

好在酒吞似乎也并不需要他回应,他不再看茨木,而是扭回头去漫无目的地望着远处,低声道:“早些这样就好了。”

 

鬼王飞扬的红发有几缕散在颊边,显出一些显而易见的懊丧和苦闷,这让他最得力的鬼将有些慌张,毕竟茨木所见识过的他的情绪,无论是愤怒、喜悦,哪怕是落拓悲伤,都是那样大开大合又狂放恣肆的,他从不知酒吞还会有这样微小又细致的愁绪,并且,还似乎是因他而起。

 

茨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酒吞的态度有这样的转变,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转变,更不知道这样的转变会持续多久,他手足无措,于是一再的沉默着,好像自打追在酒吞屁股后面跑开始,他还从没这么安静过。

 

他甚至安静到注意到了一片落在酒盏中的花瓣——毕竟从前他能注意到的只有身边的酒吞——那是浅得近乎于白的粉,一片柔软舒展着的,樱花花瓣。

 

茨木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就看见大片灿漫的粉白色,连绵得望不到尽处,风一起,起伏似浪涌,落樱如雨,映着天光明艳,几乎晃花他的眼。

 

“……挚友,我们这是在哪?”

 

谢天谢地,对现在这种到处都透着微妙的气氛来说,这实在是个打破沉默的好方法,而且茨木也确实是好奇,他以为他们是在大江山,但大江山显然没有这样的地方。

 

而且,不论是在鬼女红叶一事之前还是之后,酒吞都喜欢在殷红如血的枫叶林里畅饮,而不是对着这怎么看都太过花前月下了一些的漫天樱花。

 

可是等他问完,酒吞却一挑眉梢露出个不可置信的表情来,好似茨木说了什么很滑稽的话一样。

 

“你是真喝傻了吗?”他有些好笑地指指背靠着的那棵樱花,“还不是你这个蠢货非要在本大爷的大江山种这玩意儿,现在你倒不认识了?”

 

茨木想起来了。

 

那是在大江山鬼王还对美艳的鬼女爱而不得终日郁郁的时候,忠心的鬼将为了使他重新振作起来,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几乎将大江山的枫树拔了个干净就为怕酒吞触景伤情,至于改种什么,对着骤然变得光秃秃的大江山,茨木略一踌躇,想起了阴阳师安倍晴明院中枝繁叶茂的樱树,遂指挥着一众小妖将肃杀萧索的大江山改造成了恋爱圣地。

 

只不过当酒吞和茨木一道解决了八岐大蛇搞出来的一屁股破事后回到大江山,种下不久的樱花树苗还没人高,原本的枫林又被毁尸灭迹,两个大妖只能寒酸兮兮地坐在草窝里喝酒的时候,酒吞到底是忍不住揍了茨木一顿。

 

茨木还记得那时候他兴奋地认为这个计划果然很成功,而他也记得,大江山的樱花还没长到能开花的年头。

 

可他一觉醒来,繁花满树,好像他昨夜一阖眼,就梦过了许多年。

 

而他忘记的还不止这一件事,似乎每一件使他与酒吞亲近起来的事,他都不记得了,然而每当他试探着问起,酒吞都是那副“你个蠢货”的表情,这倒是茨木十分熟悉的模样,只是又好像糅杂着一些细微的柔和,鬼王不耐却又理所当然地将那些茨木并没有任何印象的事说给他听,茨木也就懵懵懂懂地点头。

 

茨木笃信着他说的每一句话,酒吞说有,那就是有,至于为何他半点也不记得,他从不怀疑。

 

他知道有好事者对他和酒吞的关系诸多联想猜测,他对此嗤之以鼻。

 

君臣?友人?爱人?

 

何须加以区分。

 

君臣也好,友人也好,爱人也好,哪一种都不够千百年的取之不尽。一个人该如何爱戴他全部的光亮,爱戴一生只一场的梦?

 

茨木童子就是这样全身心地爱着酒吞童子,他能以任何一种身份爱他,他把这世上任何一种身份所能产生的爱意都堆叠在一起,奉在掌心,拜服在鬼王脚下的如山尸骸之上,浑身浴血地向他朝圣。

 

所以尽管最初再不适应,他却仍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习惯了酒吞的转变,沉溺于这种终日形影不离、把酒言欢的日子,沉溺于每一场酒酣时肆无顾忌的交战,沉溺于每一次酒醉后的相依而眠,沉溺于每次睁开眼就近在眼前的那张,他用尽全力仰慕的脸。

 

他更沉溺于酒吞如今看向他的目光,那里装了千百年的日月星辰,和茨木童子的影子。

 

哪怕嘴上再不耐烦,在那双紫色的眼里总是沉静幽深如同汪洋,带着几乎压迫性的专注,好像全世界除了他自己就只剩下眼前这个喋喋不休的白发大妖,可他甚至专注于他的喋喋不休,眼神落在他的脸上和张张合合的嘴唇上,像是下一秒就会落下一个吻。

 

可这个吻却没来得及落下。

 

如果茨木童子没有这样对“酒吞童子”四个字有着犹如咒术一般的笃信,或许他就能早些发现事情的不对劲。

 

那是不知在这片樱花林中醉醉醒醒第几日的清晨,他睡意朦胧地睁开眼,有那么一瞬看到自己的双腿是模糊的。

 

茨木一下子惊得十二万分清醒,猛地坐起身来紧盯着自己的双腿,可无论他怎样瞪大双眼,宽松的袴裤之下,他那一截盘着妖纹的小腿,甚至脚踝上挚友送给他的铃铛,都显得模糊不清,成为如同蒸腾水汽一般的影子。

 

“啧……一大早的,折腾什么?”

 

紧挨着茨木的酒吞似乎被他那一个鲤鱼打挺吵醒了,有些不耐烦地抓着头发坐起来,顺手就把一只胳膊搭在了茨木肩上。

 

就在那一瞬间,茨木眼前的景象恢复了正常。

 

茨木小心地动了动双脚,毫无异常,他沉默了片刻,转头对着酒吞露出一个同样毫无异常的笑容。

 

“没事挚友,吵醒你了吗?”

 

茨木童子曾经听到过这样的传闻,由人变化而来的妖怪始终不同于天生的鬼怪,他们的妖力会耗尽,或许百年,或许千年,或许是长到疑似永远的时间以后,总会耗尽。

 

然后就是消失。

 

强大如茨木童子的大妖自是不曾听信这些传闻,可如今,他不得不信。

 

他终是不同于他强大的挚友,以他的实力不足以永远地辅佐他的挚友,他终有一天不得不离开他的挚友。

 

而现在,这一天就要到了。

 

有着漫长生命的大妖对生死是看得很开的,茨木有些惋惜,但并没有伤感多久,因为他很快意识到,这正是让他的挚友吞噬他,将自己化作酒吞力量一部分的最好时机。

 

可当他几乎可以说是激动地将前因后果飞快说完,然后提出这个要求时,酒吞却并没有显得惊讶。

 

他甚至不像以往每一次应付茨木恼人的牺牲欲时一样烦躁,只是沉默地看着茨木熠熠生辉的金色眼睛,两片薄唇张了张,又抿住,最后一巴掌拍在茨木脑门上。

 

“闭嘴吧蠢货,来陪本大爷喝酒。”

 

茨木有点愣神地想,原来挚友早就知道了。

 

但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好意外的,挚友是这般冷静睿智,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呢?

 

只是现在,他不得不怀疑起酒吞和他说过的那些事来,所有那些让他们变得亲近,他却不记得的事。

 

其实茨木自然是宁愿怀疑自己也不愿怀疑酒吞的,他最初想到的理由很顺理成章,他想或许是他现在的虚弱会让他忘记一些事情,可他又心知肚明,如果这些事真的发生过,他哪怕忘了自己是谁,也不会忘记这些。

 

所以,是酒吞在骗他。

 

他们从不曾真的亲密起来,这一切,都不过是鬼王残存的那一丁点慈悲在作祟,在知道自己最忠心的下属命不久矣后,所给予的施舍。

 

果然,茨木感到胸口发紧地想着,酒吞童子是这样一个值得追随和爱戴的王者,他所做的一切都让人心悦诚服。

 

可是茨木却不能允许自己接受这样的施舍。

 

他试着在酒吞睡着以后悄悄离开了一段距离,几乎是毫不意外的,他看到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变得虚幻,快要走出樱花林时,他的视野都模糊起来。茨木用力眨了眨眼,却没有用,夜色中的樱花林变成了一团团模糊的阴影,他沉默地伫立了半晌,转身朝酒吞身边走去。

 

酒吞仍如他走时一般大咧咧地枕在鬼葫芦上睡着,只是眉峰蹙起,不怎么踏实的样子。

 

茨木重新在他身边躺下时,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他缩了缩身子,往酒吞肩上靠去。足够小心的动作并没有吵醒酒吞,他只是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揉了揉茨木毛茸茸的白发,又把他的脑袋朝怀里一按,眉头总算舒展开来。

 

难怪,难怪他甚至没有感受到身体半点不适,原来是挚友一直在悄无声息地用他的妖力替自己维持存在。

 

茨木睁着眼,紧紧挨在酒吞怀里,拼命呼吸他身上醇冽的酒香,他不知道离开酒吞自己能撑多久,可能很快就会消失,可是一个需要依靠酒吞消耗妖力来维持存在的累赘,怎么能留在酒吞身边?

 

再一晚,茨木闭上眼时和自己说,就一晚。

 

……

 

“挚友。”

 

“嗯?”

 

“……我要离开了。”

 

又一次,酒吞看起来毫不意外,他只是沉默着,既不道别也不挽留,甚至没有在看茨木,片刻后,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茨木啊。”酒吞倚靠着背后的樱花树,一只手肘架在一旁的鬼葫芦上,看起来十分放松,眼神却比往常更加锋利,他问道,“你说什么是永恒?”

 

茨木知晓酒吞这样的眼神,他正在思索着什么,并对那个答案透出一股势在必得的锐气,这也是让他着迷的样子。

 

他几乎想也不想地答道:“如挚友这般强大的存在自然就是永恒!”

 

酒吞有些好笑地偏头看了他一眼,好像玩笑一般道:“本大爷可也是会死的啊?”

 

茨木愣了愣,试探着改口道:“……那,永恒的莫非是死亡?”

 

酒吞顿了一瞬,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他笑得那样狂放而又不屑,肆意喷薄的妖气随着笑声将满林的繁花震得簌簌发抖,茨木仿佛被迷了眼一般,只知道盯着他看,直到被酒吞抓住仅存的那边鬼角扯了过去。

 

他的鬼王一边笑一边使劲揉搓他头顶本来就没多么顺滑的白发,亲密得让他不想记起自己正要离开。

 

“死?死是件很简单的事。”酒吞好容易笑够了,气息仍有些不稳地垂下眼来看着茨木,他说,“即使本大爷现在就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却远没有结束,知道为什么吗?”

 

茨木维持着这样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窝在酒吞怀里,傻乎乎地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

 

酒吞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最终留存于一个缱绻又眷恋的弧度,那是茨木从未见过的神情,让他觉得有什么从胸口一直满涨到鼻腔,重得心脏都要载不动了一般,只能在血肉间挣扎着跳动,一下下震得他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想不了,只有太过磅礴以致于类似于惶恐的喜悦。

 

那双紫色的眼睛又带着那样近乎压迫性的专注,离他前所未有的近,越来越近。

 

茨木听到酒吞说:“等你弄明白了这些,再来找本大爷吧。”

 

在眼前的一切如最后一盏烛火燃尽一般骤然归于黑暗的时候,有什么落在了茨木唇上,柔软的,冰冷的。

 

他不知道那是偶然飘落的一片花瓣,还是酒吞的吻。

 

……

 

“……大人,茨木大人!快醒过来吧茨木大人!”

 

茨木被耳畔反复呼唤的急切声音吵醒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墨绿色长发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株暖融融发着光的蒲公英。

 

见他醒来,小姑娘激动得几乎蹦了起来,急急忙忙道:“茨木大人您终于醒了!之前明明身上的伤都好转了,却迟迟不醒,可急坏我们了……我这就去找晴明大人!”

 

茨木一时间很是茫然,他依稀记得这是安倍晴明庭院中一个叫做萤草的式神,但他还不能明白他是怎么突然就从大江山的樱花林到了安倍晴明的庭院里。

 

而且,酒吞去了哪?

 

“等等!”茨木用左手撑起身子,叫住了马上就要跑出门的萤草,蹙眉道,“吾友何在?”

 

萤草好像被吓到一般整个人一僵,不安地用力捏着裙摆转过身来。

 

“茨木大人您是怎么了?”萤草飞快地抬头瞥了一眼茨木身边的方向又赶忙低下头去,声音轻若蚊呐,“酒吞大人已经……您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不记得什么?挚友怎么了吗?

 

茨木听着,眉头拧得更紧,下意识随着萤草的目光垂眼去看。

 

那一瞬间,平生只体会过一次,却令他的整个世界都为之颤栗的剧痛,重新从四面八方席卷回来,狰狞地攫住了他。

 

——酒吞童子的头颅正静静躺在他怀里。

 

这是……怎么回事?

 

挚友他,死了?

 

茨木的脑子还没能回忆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心脏却先一步想起了那样一种痛苦。

 

就好像每吸一口气,都有上千根针扎进骨头里,让他只能无比小心地、颤抖着呼吸,无比小心地过每一眨眼的功夫,生怕忽然就惊醒了什么,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

 

“茨木大人昏睡的时候还抱着酒吞大人的首级怎么都不肯松手,直到刚才……”

 

茨木已经听不到身边的萤草在说什么了。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不可能!挚友是最强大的妖怪!他的力量无人能及!

 

他怎么会死?

 

怎么会死?!

 

这一定都是幻象!挚友方才还在樱花树下与我饮酒!我要去找他!

 

我得去找他!

 

茨木一下子坐起身来就要下床,却在站起来的瞬间因为周身突如其来的疼痛而一阵摇晃,萤草吓了一跳想来扶他,却被他哆嗦着嘴唇两眼发空几近疯魔的模样吓得不敢上前,茨木就用仅有的那只手抱紧酒吞的头颅,一步三晃地朝外走去。

 

挚友……挚友刚刚还大笑着扯着我的角揉我的头发,他怎么会死了呢?

 

在迈出门前,茨木终是体力不济地跪倒下来。

 

挚友刚刚还——

 

茨木的身体像是重伤初愈,但他仍是挣扎着朝前挪了挪,最后身子朝前一栽,一头磕在了门框上。

 

他刚刚……

 

他……

 

那双澄金的瞳仁有了一瞬间的涣散,茨木就在那一刻,突然明白过来。

 

刚刚的,只是一场梦啊。

 

而他的挚友,他的王和神明——他的酒吞童子,已经死了。

 

他死了。

 

他全都想起来了。

 

赖光四天王讨伐大江山,成功退治百鬼,鬼王酒吞童子枭首。

 

茨木想起来了,那些卑鄙又怯懦的人类在酒里下毒后,砍下了鬼王的头颅。

 

妖怪和人不同,他们已经享受了天理之外的漫长岁月,所以死后,再无轮回,灰飞烟灭。

 

他的挚友就这样在他来不及赶回大江山时,自他所能碰触的所有地方,消失了。

 

退治时,他既非像外界传闻一般临战脱逃,也不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才离开大江山,事实上,他只是因为一些琐事,恰好不在而已。

 

多么可笑。

 

他以为他们拥有永恒,却不知随便哪一眼,就成了最后一眼。

 

他甚至想起了听闻这个消息时,不甘、仇恨和难以置信,汇聚成撕筋断肉的剧痛,在他的胸腔里激烈地咆哮着,痛得他眼前的一切都剧烈地摇晃起来,就像一场撼天动地的灭顶之灾。

 

茨木童子追到了平安京,去抢夺酒吞童子的头颅。

 

他杀红了眼,宛如从阿鼻地狱爬出的恶鬼,地狱之手几乎撕碎了眼前的一切,最终,他夺回了鬼王的头颅,自己也身受重伤,没逃出京都便不支昏迷。

 

茨木想,大概是安倍晴明救了他吧。

 

挚友最厌恶的安倍晴明,茨木笑了笑,用狰狞的鬼手小心地理过酒吞散乱的红发,低头细细看着他的眉眼。

 

昏迷前,茨木没来得及细看,但总觉得那时酒吞的脸上凝固着对无耻人类阴谋诡计的暴怒,可现在,他的挚友阖着眼,似乎只是睡着了一样。

 

萤草仍然在喊他,茨木却好像听不到,反而对着怀中早已了无生机的头颅,勾起了一个有些傻气的笑容。

 

之前他只顾着不能让挚友的头颅落入那些卑鄙小人手中,现在,在自己的死亡来临时都不为所动的茨木童子,终于有时间来哀悼,哀悼他的整个世界在酒吞死去时,一夕倾颓。

 

他从之前的疯狂突然安静下来,从一种绝望,到另一种绝望。

 

“挚友,你现在,在想什么?”

 

他将酒吞的头颅抱得更紧了些,与他眉心相抵,静静闭上眼。

 

就像仍在那个梦里。

 

不知何时,萤草已将安倍晴明找了过来,他来时,茨木仍狼狈地倚着门框坐在地上,阴阳师看着仿佛昨天还在叱诧平安时代的两个大妖如今的模样,一时竟不忍打扰。

 

“是汝救了吾?”

 

倒是茨木,虽说看也没向这边看一眼,但却率先开了口。

 

“嗯,没错。”

 

晴明点了点头,目光有些犹疑地看向茨木怀中的头颅。

 

茨木显然感受到了,冷然的目光立时扫了过来。

 

“不要以为救了吾就能打什么主意,就算死,吾也会护住吾友的首级。”

 

晴明被白发大妖身上骤然散发的威压唬得一愣,回过神来忍不住叹了口气,茨木现在几乎已入了魔怔,带着视死如归的悲戚和暴戾,曾经那个直率爽朗的大妖,似乎跟着他的鬼王一起死去了。

 

“确实是有关酒吞的首级……你有感受到什么变化吗?”

 

茨木的情绪却并没有因为这句话缓和下来,逼视着晴明,缓缓道:“汝想说什么。”

 

“刚刚救下你的时候,酒吞的首级上还残存着一缕妖气,现在却感受不到了。”晴明的蝠扇一下下敲打着掌心,面色也有几分疑惑,“你在昏迷时,可有发生什么?”

 

阴阳师迟迟没有等到回答。

 

但他看到,那白发大妖金色的瞳仁在一瞬的凝滞后,突然又焕发出了生机,他的神色一点点的柔和下来,从眉梢,到眼角。

 

他转回头去,轻轻与他死去的挚友交颈厮磨。

 

他说:“原来是这样啊,挚友。”

 

你用最后一缕妖气,化作了给我的那个梦,是吗?

 

挚友,你这是与我道别吗?

 

我真傻,还以为是自己要死了,擅自说些傻话让挚友烦心,原来是挚友无法再将我留在梦境中了。

 

不过,不愧是挚友,只凭这一缕妖气,也能将我困在梦中这么久。

 

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那些答案,然后去找你。

 

哪怕是灰飞烟灭,我会去找你。

 

等了许久的晴明忍不住唤道:“茨木?”

 

白发的大妖眨眨眼,如梦初醒。

 

“……啊,吾做了一个梦。”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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